高一:葬花

　　波波小姐參加了最新一次的漫游天際活動，她租了一條名叫“深海蝌蚪”的木飛船，搬了一摞書本，掛上了她自制的星星帆布袋，當然，最不可缺少的是一把從漁具店早就定制好的星星捕撈網(wǎng)。“它保證能為你撈到讓你滿意的星星！”漁具店的嘟嘟魚老板嘟出一張尖嘴說。　　是的，波波小姐下定決心要去天上捕撈一只星星，因為她總是聽人們說星星是天上的螢火蟲。　　“也許我的螢火蟲就是跑到天上去了。”波波小姐日夜這樣想。　　在波波小姐很小的時候，也就是她還沒有被自己的親生父母拋棄的時候，她有一只只守護她的螢火蟲。　　那是一只屁股發(fā)著綠光的螢火蟲，每個夜晚總是撥亮自己，靜靜地停歇在小波波卷卷的金發(fā)上。那樣，當小波波深夜醒來，就不會因為一片黑暗而害怕地大哭大叫了。　　“多么乖巧的嬰兒啊，從來不哭不鬧的！”人們都這樣說。　　但是波波的親生父母一定不這樣想，因為就在波波剛剛滿一周歲的時候，她被她的父母們拋棄了。　　他們把她丟在一個人來人往的亭子里，但是那些來來往往的人都不愿意要她。因為她生著很嚴重的病。　　“太可憐了！”他們只會這樣說。因為他們自己在那個年代也是可憐的，所以并不想再給自己加一份可憐。　　“而且還是個女嬰。”　　后來終于來了一對年輕夫婦，因為他們結(jié)婚四年了沒有孩子，看到小波波乖巧地躺在裹著的被子里，沒有猶豫多久，就把她抱回家了。　　可是，小波波在新家庭沒有呆多久，那位以為自己再也不能生孩子的媽媽懷孕了。小波波的病還沒有完全被治好呢，她那異父異母的弟弟就出生了。這下，小波波就又成多余的了。　　那位媽媽不太想要小波波了，但是礙于周圍人的眼光和她自己內(nèi)心的道德束縛，小波波終于不用再一次被丟棄了。　　但是她也再沒有得到過特別的溫暖，因為那位小弟弟就像一塊超級海棉，把泛濫的母愛一滴不剩全都吸走了。小波波就只好一個人長大了。　　幸虧，她的螢火蟲又過來和她作伴了。夏天的竹林里，螢火蟲使勁兒地擦著自己的屁股，發(fā)出瑩瑩綠光，因為只有那樣才能引起波波的關注，不至于她的注意力都被不遠處媽媽懷抱中小弟弟的笑聲吸引走了。　　后來波波上學了，可是她沒有交到朋友，因為大家都嘲笑她是撿過來的孩子。　　“池塘里的蝌蚪，　　冬天里的鳥兒，　　水溝里的葡萄，　　草地上的花兒，　　它們多么可憐，因為沒人要。　　哦！還有亭子里的波波，我們別忘了！”　　大家編了這樣的曲子在波波面前唱啊唱的，唱得波波夜里睡覺夢中都聽得見。她在夢中哭了起來，她也只能在夢中哭，哭給自己聽。那樣第二天醒來的時候，臉上的淚痕一定干了，人們會認為她從來沒有哭過，會覺得至少她是一個堅強的孩子。　　但是，她的螢火蟲知道她哭過。它趴在波波的眼角，看淚水在自己身體的光亮下，仿佛有溫柔的月光陪伴，汩汩淌下來。　　再后來，波波長大了，秋天到來的時候她就要離開家了。　　“終于可以走出去了！”波波對螢火蟲說。　　“你要跟我一起走嗎？”她問玻璃瓶中的螢火蟲。　　每年秋天將要來臨的時候，波波就會把螢火蟲放入一個精美的玻璃瓶中，然后小心翼翼地再蓋上蓋子。那樣，秋天就不會把螢火蟲帶走了。　　可是那天晚上，波波因為暢想著外面的世界，只顧著和螢火蟲說話，忘記了給玻璃瓶蓋上蓋子。第二天早上醒來一看，玻璃瓶空空的，只有一片枯黃的楓葉。　　現(xiàn)在，波波小姐已經(jīng)工作了，也有了自己小小的家了，可以再也不用回到原來那個家里去了。她很高興，高興之余卻又會想起沒有人疼愛自己。世界那么大，她卻如此渺小，她想找一點溫暖，支撐自己繼續(xù)走下去。于是，她就想到了那顆螢火蟲。　　“為什么我不去把它找回來呢？”　　波波小姐問自己。　　“我應該把它找回來！”　　波波小姐對自己把這句話講了第999遍。此刻，她就在她的“深海蝌蚪”上扶著欄桿望著漫天星星。　　她看到一顆星星特別明亮，　　“你是在引起我的注意嗎？”　　波波小姐一下子就用捕撈網(wǎng)兜住了那顆星星。　　“你一定是害怕我的注意力被其他東西吸引去了是不是？”　　波波小姐緊緊抱著那顆星星回家了。　　“哦，不會了，從此世上再也沒有什么東西可以讓我放開你了！”　　“深海蝌蚪”朝著城市中一個小小的窗口飛了過去。那就是波波小姐的家。　　波波小姐總是隨身帶著那顆星星，這樣下班的時候，星星就可以為她照亮回家的路了。　　波波小姐拉著星星的一個角，好像拉著一位朋友的手，從此她不再覺得孤單了。　　現(xiàn)在，她也不怕別人的嘲笑了，她甚至對著路上遇見的黑貓說，　　“瞧，至少我的世界還有我的螢火蟲！”　　黑貓嘲笑著對她說，　　“你一點兒都不懂，螢火蟲下雨的時候不該亮起自己的燈，那樣它會死的。”　　是的，當時正下著瓢潑大雨，波波小姐看到星星的光是那么微弱，好像人類微弱的呼吸令人擔憂。　　晚上，波波小姐找出了那只曾經(jīng)的玻璃瓶，　　“你只要呆在里面就好啦！”她把那片楓葉倒了出來，把星星放了進去。　　星星像是疲倦極了的孩子，很快就熄了燈睡著了。　　波波小姐拿起那片楓葉，第一次仔細觀察起來，因為今晚，她覺得那片形狀完整的楓葉有著與眾不同的地方。果然，楓葉上的紋理被編織成了一句話。那是許多年前秋天寫給她的一封信：　　“波波，我要把你的螢火蟲帶走了。否則第二天你看見它，你會傷心的！”　　“為什么我會傷心？”波波小姐一下子想起了黑貓說的話，它說“螢火蟲下雨的時候不該亮起自己的燈，那樣它會死的。”波波小姐打了一個激靈，看著瓶中安睡的星星，她擔憂起來。　　一個秋天的傍晚，下班了，波波小姐走出來才看見外面的世界下起了傾盆大雨，到處都被淹沒了。雨水漫過了早上還開滿牽牛花的籬笆和自己吃早餐時所坐的那個咖啡廳，人們?nèi)�都在一片漆黑的雨水中游來游去，或者撐著一只小船劃來劃去。因為大雨破壞了整個城市的電路。　　波波小姐展開了她的“深海蝌蚪”，幸虧她的租期還沒有到。可是那條木飛船一接觸到冰冷的水面，就瑟縮起來，并且不滿地嘟囔道：“人家可是要在天上飛的！”　　“閉嘴！”波波小姐說。接著她又打開了船上的南瓜傘。　　南瓜傘們也紛紛抱怨著：“我可從來只遮風不擋雨的！”　　“你這家伙可從來沒有為我遮過風！”波波小姐譏誚道。　　當波波小姐最后拿出一柄木槳的時候，木漿一插到水里，就哀嚎起來：“天哪！你怎么可以讓我干這么重的活？”　　“你們這一群懶鬼，都給我閉嘴吧！”波波小姐生氣了。大家這才本份下來。　　可是水面上這樣漆黑，船只該往哪個方向前行呢？　　這時，波波小姐口袋里的星星發(fā)出了微弱的光芒。　　“波波，把我掛在船尾巴上吧，讓我為你照亮前方！”　　“不，”波波說，　　“黑貓說這樣的天氣你不能發(fā)光，否則你會死的！”　　“可是我生來就是要給波波小姐發(fā)光的啊！”星星說話的時候有一種幸福的感覺。　　“能完成自己的使命不也很幸福嗎？”星星說。　　波波小姐沒有說話了，她把星星掛在船的尾部，對著高傲的南瓜傘說，“請為我的螢火蟲遮風擋雨吧！”　　然后她又拜托那把裝模作樣的木漿，“請劃快一點吧！”　　因為波波小姐想趕緊回家去把那片楓葉重新放入玻璃瓶中，好像從前秋天悄悄帶走了她的螢火蟲，卻沒有讓她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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