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記

　　祖母家地處江南，那是個人杰地靈的好地方。年幼的我尚不能理解“小樓一夜聽風(fēng)雨，深巷明朝買杏花”的情致，卻早已深深愛上“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lán)”的美景。最愛夏日閑暇時，租一舫畫船，靜臥其中，聽著祖母給我講故事，酣然入夢鄉(xiāng)。

　　我還記得小時候我用的帕子都是祖母親手做的。祖母嫌棄紙巾會起毛，給我擦手不干凈，祖母嫌棄濕巾含酒精，給我擦手有刺激，祖母又嫌棄外面賣的帕子粗制濫造，花樣單調(diào)，恐我不喜歡。所以，祖母便費盡了心思討我歡喜。祖母會選上好的軟綢，裁成各樣形狀，有方的，有圓的，有花朵樣式的，用各色絲線在上面刺繡了各式花樣。祖母的手巧，不一會兒便繡出一只寶藍(lán)色的大蝴蝶，翩然欲飛，不勝嬌態(tài)。

　　我曾經(jīng)很多次都想要回南京去看望祖母，可學(xué)業(yè)繁重似乎成為了最充分有力的借口。我告訴自己我長大了，不必再日日與祖母廝守在一起，我要獨立呀！直到今日表妹打來電話，我才幡然醒悟，像風(fēng)箏一樣追求自由的我不管飛得多高多遠(yuǎn)，總有一線牽掛握在祖母手里。

　　坐在駛向南京的列車上，我拆開父親今早送來的信箋，無比熟悉的墨跡躍入眼簾：年輕氣盛的孩子都是永遠(yuǎn)不知道疲倦的鳥，早已忘了家的模樣。終于會成長為長在樹上的魚，再也奢望不了江河湖海的汪洋。我離家時，風(fēng)吹青絲，歸去時，怕已是雪滿白頭。近日繁忙，恐難回家。宛宛，請代我向祖母問好。

　　下了高鐵，我遠(yuǎn)遠(yuǎn)就瞧見了祖母家院子里那棵盛放著滿樹合歡花的老樹。我推開大鐵門時，祖母正穿著那件她最愛的海棠紅色旗袍倚在老合歡樹下繡帕子。

　　祖母啊，您在我的額上留下一吻，我就不用戴虛榮的桂冠。您在我的心上留下一吻，我就不用捱孤獨的成長。

高二:劉京娟

　　我們成長得太快，卻聰明得太遲。人生太短，卻總是明白太晚。

　　今年暑假，南京的表妹給我打電話，“表姐，你什么時候回來呀？祖母總是念叨你……”這一通電話瞬間把我拽回年幼時在南京與祖母相依相伴的舊時光。

　　記憶最深的，還是祖母每日清晨給我梳頭的靜好時光。印象中總是春末夏初的時節(jié)，庭院中的老合歡樹開了一樹的鵝黃淺粉，馥郁蔥蘢。我和祖母坐在合歡樹下的小板凳上，有說有笑。那時祖母尚且年輕，一頭青絲黑亮如鴉羽，臉頰白皙而飽滿，笑起來有淺淺的酒窩臥在兩靨。祖母手持犀牛角的梳子蘸了合歡花水輕輕給我梳頭，口中念念有詞：“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發(fā)齊眉，三梳梳到子孫滿堂……”祖母把對我一生所有美好的祝愿全部傾注在這溫柔的動作和祝福的話語中。彼時，連空氣都是甜香的，陽光透過樹葉間隙，間隙像剪刀，把陽光剪成一朵朵金色的小花，灑在我和祖母的身上。

　　后來，我隨父親回了北京上學(xué)。再后來，我聽父親說，祖母中了風(fēng)，手便不那樣利落了。

　　待我回過神時，表妹已換了話題，“表姐，我明年想去北京看雪。你說，雪是什么樣子呢？”我一時語塞，勉強答道：“雪是白的，像祖父的頭發(fā)那樣。再過幾年，祖母的頭上也該下雪了吧？”“表姐，祖母的頭發(fā)早白了！”我掛了電話，默然望向南方的天空，祖母啊，您在哪扇多風(fēng)的窗口，用枯瘦冰冷的手，梳那么長，那么長，白色的憂愁？

　　信紙右下方有一枚海棠紅的押印，邊緣陳舊而模糊，像是被一大滴飽含溫度的熱淚暈染，上面陰刻著父親的名字。

　　我高呼一聲“祖母”，樹下白發(fā)蒼蒼的老人抬起頭來愣了好一會兒，放下針線，欣喜道：“宛宛快來瞧，我給你做了新帕子。”我沖進祖母懷里，祖母輕吻我的額頭，此時合歡花正開得云蒸霞蔚，錦簇繽紛。

　　清風(fēng)掀開厚厚的唐詩選，祖母新做的帕子靜靜躺在書頁間，扁扁的，像壓過的思念。這南國的風(fēng)中氤氳了太多水汽，吹紅了我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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