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土大地，永遠不缺的就是來自西伯利亞的風所卷起的黃土沙塵，常年如此，唯一能與這堆黃茫茫的風所抗衡的那一點綠色，到了現在也終于被吹成了一片黃。

　　他要去找那一堆老友，然后……

　　黎明是專業的麥客，雖然幾十年了就會這點手藝，但子承父業，毫不丟臉。不過由于職業的特殊性的限制，一年到頭能賺錢養家糊口的就這一個多月，自然盼望之極，自然喜愛之至！

　　“這次有什么打算？”敬完了酒，開始下山，路向西南，在路上，黎明首先打破了寂靜。

　　“那你們呢？”

　　“那咱們得走快點咯。”黎明瞅著前面的黃風，心里面竟然莫名的有點慌動，仿佛要有什么壞事發生，這讓他腳下不自覺的快了幾步。

　　不過這會兒可出奇的怪了，他們十四個人在大太陽底下等了半天，竟然沒有一個人上前問話！每一個都是經過他們身邊奇怪的看了幾眼，然后就匆匆的往西邊去了。

　　黎明素然是這圈子里面的老大，他一下令，十四個人就浩浩蕩蕩地向西邊去了，還沒走出兩三里，這十四個人齊刷刷的愣了。

　　“這，這應該就是收割機！”一個上過幾年學的青年指著那龐然大物就叫了起來，“兩三多年前才研發出來，沒想到現在就能應用了！”

　　那人先詫異的打量了他幾眼，才回答道：“對啊。”

　　那人略一思索：“這機子是新款式，村里面有的也不多，額，也就三四臺吧。”

　　“一畝地六七十吧，老哥，我看你這樣是個麥客吧？我勸你趁早改行吧，現在這活不好干……”

　　麥客跋山涉水跑這么遠不容易，再加上一年就只能干這一個月，所以他們的工錢最少也要一畝一百。其實這都不算多了，一百元讓十四個人分開又能剩多少？然而這新出來的機器速度不但比他們快，要的錢居然也比他們低得多，這，這可讓黎明他們怎么活啊！

　　半響，大家才得出一個辦法，那就是：挨家挨戶的上門問！在生死存亡餓肚子的時候，哪還顧得上臉面？！

　　晧月當空，撒無盡銀光給大地，黎明一行守在篝火旁，沒有一個人說話，靜的都能聽到柴火在火焰里啪啪作響。

　　“要我說麥客是干不下去了，干脆現在收拾收拾，明天直接打道回府算了。”小粱蘊含著憤怒的聲音在這寂靜的夜里顯得特別突兀。

　　“不走又怎么辦？你搶活還能搶的過機器嗎？”

　　“對！機子那么少地這么多，總有它們忙不過來的時候！”黎明眼前一亮，贊同道。

　　“是啊，說的對！”沒想到這回大家都沒有反駁，而是沉思了起來。

　　黎明心里面亂得如麻，望了望天上的繁星點點，又是一聲輕嘆：“老常，還記得咱們剛學割麥子的那一次嗎？”

　　“時代在發展，我們在落后，麥客真的做不下去了嗎？”黎明又像自言自語的說。

　　沒人回答，可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說的簡單，現在的孩子都矯氣，扎一下就受不了，能不能進麥子地都兩說。”

　　“唉……”

　　火焰不停跳動著，漸漸拉長著十四道孤寂的身影。木柴啪啪的輕響伴著夜的寂靜在空中回蕩，嗚嗚的風中又出現了模糊的聲音：

　　“再試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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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于到了這個時候了！這通天地上下一樣的黃色在黎明看來可是漂亮，為了這漂亮的黃麥，他換上了那一身洗的發白的藍布衫，恭敬的請出鐮刀，抓起一頂半破舊的草帽，刷的扣在頭上推開了房門。

　　出山！

　　高山之巔，黎明與他十三個好友一起舉杯向那片自己生活了許多年的土地致敬。雖然這一次只不過是出去一個月，但這一杯敬給天神的酒必不可缺，畢竟誰都想讓自己出一趟的收益變多，即使祈禱的對像是飄緲無蹤的天神。

　　“唉，今年想走遠點，多掙幾個老子。”搭話的是黎明的老朋友，人們都管他叫老常。

　　“好不容易出來一趟，自然是掙得越多越好。”眾人互相望了望，都是這個意思。

　　到了一個大一點兒的村落，這十四個人在村邊頭找個大樹就坐了下來，這當然是麥客的規矩了，每一個職業都會保留他的尊嚴，哪有做麥客的自己上門尋活去？至于別的人，一瞅見這藍布衫和那舊草帽，緊接著再看見這些人手里面都攥著個鐮刀，自然就知道他們是麥客了。

　　黎明自然沉的住氣，干活嘛，哪有一開場就找到的。可那些才干了三四年的新手們可就沒有黎明這樣的老神在在了，眼看著就要有些躁動，黎明好不容易把他們勸下，抽了幾管子悶煙。可是抽著抽著，太陽就要往西邊沉，這會兒黎明也耐不住身子了，再等上一兩個小時，天都黑了，還上哪干活去？再說看來今天是沒有希望了，那就向西邊走走，至少，要弄明白他們是在干嘛呀！

　　在麥黃土地上，竟然有一個龐然大物在轟隆隆的前進著，他所過之處，所有的麥子都齊刷刷的收到了它的肚子，留下的那些根，上面也是平滑無比。可怕的是這個東西的速度，比起他們十四個老手也是不多讓。

　　就在其他人圍著那個青年七嘴八舌的詢問收割機的時候，黎明先找到一個在周圍看熱鬧的人問道：“老弟，這就是那什么收割機？”

　　“那像這種機子，咱村里有多少個呢？”

　　黎明心里一咯噔，好像還不死心，終于搓著手問道：“那我再問一下，雇這機子割一畝地的麥子貴嗎？”

　　黎明瞬間一昏，一畝地六七十，天吶！這比他們的工錢低了一倍有余！

　　黎明迅速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同行的人們，稍年輕的一聽，瞬間放出驚恐的表情，小隊伍又開始騷亂起來。哪怕是上了年紀的人，也是陰沉著臉不說話。

　　一直問到日沉西山下，還是沒人肯雇他們，隊伍漸漸變得死氣沉沉。

　　每個人都在心里琢磨著自己的心事，琢磨來琢磨去，竟也沒個頭。一聲長嘆輕輕響起，那是所有人心里面的寫照。

　　“走？就這么白跑一趟？”又一年輕人反駁道。

　　“不一定，這機器是新產品，絕不可能每家每戶都有一臺，總有機子忙不過來的時候。”又是那個上過幾年學的人反駁道。

　　小梁還是不死心，他剛當上麥客才兩年，本以為這個行業有多么多么好的前途，然而沒想到竟被新出來的機器壓了下去，壓的看不到一點光明，極大的反差之下自然很憤怒：“就算今年撐過去了，明年后年大后年，早晚有沒落的一天！”

　　對呀，麥客這行早晚有做不下去的一天，又該怎么辦呢？號召大家抵制機器？不可能，機器顯出了這么好的能量，人們都是看在眼里的。降低工錢，降得比機器還低？不可能，這首先就過不了自己這一關，畢竟要靠這點錢養家糊口。

　　“記得，那時候咱們還不會技巧，被麥芒扎的大喊大叫的。”老常摸了摸手臂上縱橫交錯的扎痕，笑了笑，這可都是變不了的回憶啊！

　　老常閉上眼：“真的又能做下去嗎？”

　　“老常，老祖宗的手藝到我們這輩不能斷！哪怕是用來養家糊口，也要把這份手藝傳承下去！”

　　“唉！”

　　這就像清晨前夕的黎明，如果不是太陽的升起，也就沒有星星的落下。可是如果星星不落下，又怎樣進入那讓人期待的黎明？特殊時代的特殊產物，只有在特殊時代才能發揮出最大的作用，比如黑夜中用來照亮的路燈，到了白天又能發揮什么作用？

　　“老常，明天再去試一試吧……”

初三:鸻轍